简平：开学的日子

朋友的女儿在内蒙古赤峰老家待了一整个暑假，开学后，回到上海的课堂里，坐立不安，结果多次被老师批评，朋友便沉不住气了，夫妻两人像接力跑似的对女儿进行轮流训斥，恨不得还使用“暴力”。我对朋友说，这又何必呢，从一望无际、凉风沁人、可以无羁撒野的草原，到高楼蔽天、暑热不散、课业纷至沓来的都市学堂，总得要有些过渡的。其实，就连鲁迅先生从生机勃勃、莺飞草长、有着无限趣味的百草园，被家人送到全城中最为严厉的书塾三味书屋去读书，也很不适应，埋怨家人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，脑子里尽是百草园里的蟋蟀、覆盆子和木莲。

不过，我读的一些儿童文学作品里，写到开学的日子时却总是充满欢欣和喜悦。《汤姆·索亚历险记》里，原本对学校深恶痛绝的汤姆，因为得到校长的一份奖品，觉得荣耀和光彩，更是觉得以后还可以继续做些调皮捣蛋的事，所以便心情愉悦。《哈利·波特》中，哈利站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前，手里紧紧握着车票，准备穿过那堵看似普通的墙壁，踏上开往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特快列车，他很有点雀跃，因为在他心目中，开学第一天意味着在魔法世界的冒险再次启程。

我想起自己也曾有过的开学日子。上小学的时候，由于时乱，太长时间没有开学，这倒使我格外盼望去学校上课，而不想继续在外东荡西逛。当复课消息传来时，我还去打听，会不会教珠算，因为我觉着能噼噼啪啪打算盘迅速运算实在太厉害了，甚至觉着珠算口诀比乘法口诀更朗朗上口，人家女孩子在跳橡皮筋时是真的用来当童谣的。不料，这个学期不教珠算，要等到下个学期才学，于是，就期盼着再次开学。读中学时，我也不拖拖拉拉的，早早地就去寄宿的学校报到，盖因学校里有图书馆，虽然绝大多数书籍已经“封存”，但管理员老师对我却网开一面，常常悄悄地把书借给我阅读，而一个假期后，我已“如饥似渴”了。

这样看来，对开学欣欣然是因为有着一种期待，期待与久别的老师和同学重逢，期待与小伙伴一起玩耍、讨论、分享，期待获得一身本领以应对各种艰难，期待又刺激又有趣的探险，期待学一门喜欢的知识和技艺，期待读到更多的书籍，解开由好奇而生的一个个问题……从这个意义上说，要是不能满足这样的期待，那么开学有什么值得特别期盼的呢？如果开学仅仅意味着收拢“野心”、隔绝嬉游、回归刷题，那就怨不得有那么多学生对开学无动于衷了。

事实上，就我自己而言，开学的日子里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去照相馆拍张照，由此被赋予庄重的仪式感。不承想，从小学起的一张张开学时拍的照片，如今成了壮观的阵仗，成了长长人生的影像履历，让我记得我的成长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开学时刻串联起来的。我想对刚刚开学的学生们说下黄永玉先生的故事，十二岁那年，他从家乡湘西凤凰一路漂泊到厦门，就读于集美学校，开学之日，他穿上校服照了张相，给家里寄去的同时，还送给弟弟们一首诗，表达了对过往顽皮景象的怀念，那时的他也是坐立不安的，想着要回老家去，但他明白，开学是“太阳刚起了光芒”，寄寓着希望和梦想，觉醒与转变，该珍惜，该把握。